Emily

【ggad】和恶魔的五次交易

1

那是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，厚重的乌云盘踞在纽蒙迦德城堡上方，雷声阵阵，天空中星光暗淡。牢房的蜡烛早早烧到了尽头，漆黑房间中唯一的囚徒此刻正闭目凝神，在脑海里不紧不慢地寻觅着那张完美越狱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——尽管这块拼图已经缺失了十年。

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打破了他的思索。他睁开眼，看到玻璃碎了一地，而罪魁祸首正坐在窗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。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，紧接着嘴角划过一丝兴奋的笑。

那是一种他从来只在书本上见过的生物，一个他在欧洲大陆从未停止寻找的宝贝。它有猫那么大，皮肤暗红，头顶生着两只丑陋的弯角；它赤裸的躯体似人，而长着獠牙的狰狞面孔像兽。

“度玛。”他呼唤恶魔的名字。（注：度玛为地狱七君之一，指引死去的恶人前往地狱。）

“盖勒特·格林德沃。”恶魔的语气带着玩味，“我和我的兄弟们在人间的代言人，久闻大名。”

“让我猜猜是哪个亲爱的朋友将你引至此处。啊，是隔壁牢房的那个疯子，他曾在圣诞舞会上杀死几十个麻瓜，这小小的罪恶足以使他下地狱了。”

“你很聪明。”恶魔露出赞许的微笑，“我来带走他的灵魂，顺路来瞧瞧你。”

“然后和我做一笔交易？”格林德沃挑起一边的眉毛。

“看，什么也瞒不过格林德沃大人的眼睛。”魔鬼从窗台跳下，飞至格林德沃身前，“既然如此，我们把话说开，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，如果你同意用你拥有的最为强大的东西作为交换。”

格林德沃没有说话，他冷冰冰地注视了一会儿恶魔姜黄色的眼睛，然后笑了，“我允许你取走我的残忍，如果它能助你所向披靡。”

“谢谢你的坦诚。”恶魔狡猾地眨了眨眼睛，“我也知晓你的心，格林德沃，我会为你打开牢笼，让你将人间变为我们的温床。”

说罢，恶魔向格林德沃扬起爪子，一股介于液体与气体间的黑色涌出他的胸口，流至恶魔周身。格林德沃感到身体在迅速地变轻，嘈杂的哭喊和哀鸣从他耳边呼啸而过，他的眼眶涌出温热的液体，心脏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。他很痛，好像有人在将他的身体撕裂成两部分。在他尖叫出声音前，一切结束了。恶魔跃入黑夜，他面前的大门兀自敞开着，数十层魔法的屏障消失了。

就像无数次在脑中演绎地那样，他走出那扇门，越过那些失去作用的魔法阵和火焰。他走下几级台阶，从容地穿过无力的警报魔法，然后，如他所想，他遇到了第一个狱卒，一个毫无格斗技术可言的年轻人。他几乎只用一根手指就将那个人的魔杖转移到自己手中，下一秒，魔杖直指主人的鼻尖。然而，那道绿光并没有按照计划出现，格林德沃顿住了。

狱卒似乎也愣住了，他颤抖着看了一眼格林德沃，然后无力地跪倒在他身前，“不要杀我，求求你。”

一个声音在格林德沃身体里叫嚣着“杀死他！”只要他的手腕轻轻一挥，计划就将顺利地进行，而那个人，将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。

“求求你，我有家人，我的女儿还不会叫爸爸。”男人抬起头，眼中噙满泪水，“求求你，我不能死。”

格林德沃盯着他，像盯着一个前所未见的生物。他的心脏胀痛，一种陌生的情绪充斥着那个狭小的器官。男人提到的那个女孩儿，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团，她对世界一无所知，她会知道他是谁吗？她爱他吗？格林德沃持着魔杖的手有些颤抖，那个咒语在他的大脑中徘徊。

她在等他回家吗？

格林德沃垂下了魔杖。这时，数道红光从四面八方射向他。

2

恶魔在十年后第二次光临纽蒙迦德。

“再次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意外。”恶魔幸灾乐祸地在格林德沃身边转着圈，“怎么，手软了？”

格林德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
“我不介意再次为你打开纽蒙迦德的大门。告诉你一个秘密，我很渴望你现在最强大的拥有。”

格林德沃没有理睬他。

“你很清楚，这是你唯一的出路，为什么不试试看呢？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再次押送回这里，脚上的镣铐再深重几层。你知道，有那个英国人在，他们是不会杀死你的。”恶魔用它的尾巴轻轻扫过格林德沃的身体。

“我不惧怕死亡。”格林德沃高声喝道，“我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而活！”

“在监狱里你可创造不了什么更伟大的利益。”恶魔不怀好意地笑了。

格林德沃紧紧盯着他，“告诉我，你要取走我的什么？”

“唔，你难道不清楚吗，格林德沃？它的力量比任何一根魔杖，任何一条咒语都要强大，但没有了它，你依旧可以呼风唤雨。”

老人思索了一会儿，最终平静地说，“我同意。”

格林德沃站在一面破损的墙前，他脚下是万丈悬崖，悬崖尽头是波涛汹涌的大海。向前走一步，他就可以得到自由，或者死亡。

他闭上眼睛，任狂风吹打他的衣服，冰冷的雨水淋湿他的头发。这种久违的浩大感震颤着他的心，但他已找不到在飓风骇浪中搏击的快感和征服未知的激情。他已经很老了，他无意去改变世界、颠覆权力、创造规则，他已疲于操纵人心、散布谎言，周旋于不同的利益集团。他唯一的渴望是生活，是和那个人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。他们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说，没有阅读，没有辩论，甚至也没有亲热，他们就在静默中注视着彼此，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。

然而，在所有的故事，所有的历史后，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人。他留给他的只有，也只能是背影。他了解他。

这一次，恶魔拿走了格林德沃的野心。

3

格林德沃等了很久才再次见到恶魔。这一次，恶魔摘取了那只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。

“我想看看阿不思·邓布利多现在的生活。”他平静地告诉恶魔。

“就这样？我都替你感到不值。”恶魔耸了耸肩，然后打了一个响指，一幅画面凭空出现在格林德沃眼前。

邓布利多蓄了长长的头发和胡须，它们全白了，但他在那副滑稽的半圆形眼镜后的眼睛依然明亮。他被一群吵闹的孩子们簇拥着，乐此不疲地为他们解答着愚蠢的问题。他依旧在红茶中加两块方糖，依旧会不时用甜食奖励自己，也依旧常被墨水弄脏手指。他在晚间靠在炉火边的扶手椅上织毛衣，戴着松软的睡帽在床上读论文。他宁静、从容、但格林德沃看得出来，他从不快乐，他知道，自己十七岁在他心上留下的伤口从未愈合过。

4

“我需要你向霍格沃茨送一封信。”

“这可是一个又累又长的活儿啊。”恶魔搓了搓尖利的爪子，“现在的局势可不安稳，谁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呢？”

“我会给你丰厚的报偿。”格林德沃的语气充满诱惑性，一如六十年前。

“可你还有什么呢？格林德沃，我不会做亏本的生意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？你本可以在抓走那个冻死犯人的灵魂后一走了之。”

“啊，一如既往的犀利，老实讲，我看中你的——”

“我的头发和牙齿，你可以用魔法使它们恢复往昔的光泽，一定会在地府卖个好价钱。”

恶魔转了转眼珠，露出一个明媚得邪恶的笑容，“好吧，这次我答应你。”

两个月后，格林德沃得到了回复，那是一个装着全套毛线服装的包裹。

他花了许多个夜晚撰写回信，等待着恶魔再次降临。但在那之前，他听到了凤凰的挽歌。

他落泪了。当他无助地半跪在地上，为曾经鄙夷的凡人的感情而哭泣时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平凡。他的失魂落魄，一如年轻的邓布利多跪在他妹妹的尸体前。

5

“现在你是这座塔楼里唯一的囚犯，我猜这是我们的倒数第二次见面。当然，下一次你可就没这么生机勃勃啦。”恶魔愉快地在格林德沃身边跳着。

“我很期待那一天。不过在那之前，请你满足我的最后一个愿望。”表示恭顺的字眼像刀子一样划过格林德沃的喉咙，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卑微。

“我为什么要满足你？”

“你用我的眼睛预知了邓布利多的死亡，却没有告诉我。”

“我不明白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英国佬。天，你不会是——”恶魔作出一副惊呆的模样，“路西法呀，我真是太感动了。告诉我吧，你的愿望。”

“我希望回到过去。”

“你希望回到哪个过去？你刚刚建立圣徒的那一年，还是你在欧洲势力最强大的那些日子？或者你希望回到1945年，改写那场决斗的结局？”

“不，我希望回到1899年的夏天，我希望改写另一个故事的结局。”格林德沃的声音微微颤抖，“让我回去，然后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
“你看，我们从一开始就约定好，我只会取走你拥有的最强大的东西。”

“我现在一无所有。”格林德沃平静地说。

“不，你在撒谎。”恶魔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，“你还拥有一样东西，它万分强大，我一直渴望着它。你以为我在乎你的野心或眼睛吗？不，我和你做交易从来都只是为了它。”

“你在做梦，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它。”格林德沃站了起来，他看上去很瘦弱，却给人压迫感。

“是吗？看看你，你现在还能用什么来反抗我？你的羊毛袜吗？”恶魔大笑起来，它飞到格林德沃的上方，将爪子直直伸向他的心口，一阵金色的光茫从格林德沃的胸口溢出。

“不！”格林德沃扑向恶魔，但被它灵巧地避开了，他踉跄地摔倒在地，又被恶魔提了起来。他想用最恶毒的咒语攻击它，想把最凶残的诅咒加诸于它，可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
“伟大的格林德沃为了他仅存的感情负隅顽抗？”恶魔用爪子挑着格林德沃的下巴，仔细端详着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。

金色的光芒从格林德沃的身体不断涌向恶魔，缠绕在它的身上，但没有浸入它的皮肤，恶魔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完整。可光越聚越多，像枷锁一样将恶魔紧紧缠绕住，它的笑容僵住了，身体也不再灵活，最终它不得不放开格林德沃。

恶魔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金色的铰链，可它越是挣扎，铰链缠得越紧。它瞪大眼睛，惊恐地看着格林德沃，嘴中发不出声音。它的皮肤开始一点点变黑，眼珠渐渐上翻。最终，那些光芒离开它，回到了格林德沃的身体中。而那恶魔，倒在地上，死了。

6

他睁开眼，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燃烧的树林中，绿色的火焰不断从漆黑的夜空坠落，滚烫的蒸汽炙烤着他的身体。他面前是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，硫磺的味道清晰可辨。

这里并非空无一物，他只等了一会儿，便看到那几个红色的身影浮现于黑暗，将他团团围住。

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局面——六个恶魔一同接他前往地狱，何等优渥的待遇。他微笑着欢迎他们。

“你好，盖勒特·格林德沃。”打头的恶魔露出邪恶的笑容，“不需要我们介绍自己吧。”

“你害死了我们的兄弟。”最丑陋的恶魔对格林德沃说。

“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。”最强壮的那个举起了匕首，“你要为此付出代价。”

“我听说他活着的时候是世间最凶恶的魔鬼，人们都说他的心像狮子的心一样，还是乌黑的。”小个子的恶魔挥了挥手中的弯刀，“不如让我把他的心挖出来瞧一瞧，再扔进硫磺湖的沸水中煮一煮。”

“放心，在这里你没有心脏也依然可以感受到痛苦。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。”说罢，恶魔们举起各自的武器，格林德沃像置身事外一样看着他们，淡然地等待着复仇的降临。

然而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。格林德沃看见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天际，一个金色的身影降临在他面前，照亮了远方的荆棘路。恶魔们一见这来自天堂的圣人便飞快地蹿进树林，不见了踪影。

格林德沃失神地看着那位天使，他看到十八岁的阿不思·邓布利多站在自己面前，面庞洁白如新生，眼神清澈如溪水。而他自己却生在一副衰老的皮囊中，半瞎着眼睛，没有头发和牙齿，身体丑陋如恶魔。

格林德沃低下头，缓缓地开口，“你…你来这里做什么？”其实他已然猜到答案，只是不敢相信。

“这里有我们曾在书中读到的神话，有我们曾相约探访的传说。”红发少年温和地说，“希望一切还没有太迟。”

“前面是地狱。”格林德沃摇了摇头，“你不属于那里。”

“你不明白吗？”少年轻声笑了，他的手覆上格林德沃的左胸，“我属于这里，而你并非一无所有。”

格林德沃抬起头，泪水流过他凹陷的脸颊，“在所有的纷争后，我从未奢求你的爱。”

“很不幸，我年少时的爱人，我爱了他一辈子。”邓布利多嗔怪似地瞧着他的爱人，向他伸出一只邀请的手，“所以，老傻瓜，你愿意和我一同前往地狱吗？”

7

我要从所有的大地，从所有的天国夺回你，

因为我的摇篮是森林，森林也是墓地，

因为我站立在大地上――只用一条腿，

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像我这样歌唱你。*

—FIN—

*茨维塔耶娃《我要从所有的时代，从所有的黑夜那里》